浅友们好~我是史中,我的日常生活是开撩五湖四海的科技大牛,我会尝试各种姿势,把他们的无边脑洞和温情故事讲给你听。如果你想和我做朋友,不妨加微信(shizhongmax)。再也不是“中国版的某某某”
国产 IT 技术的自主之战
文 | 史中
一个小伙儿,可以是“王家屯的迈克尔·杰克逊”;一个公司,可以研发“中国版的 ChatGPT”;一个国家,也可以成为“某种世界秩序的追随者”。毕竟藤条盘住大树就能三餐无忧,大雁紧跟头雁就不用玩命呼扇翅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聪明绝顶的生活意见。藤条无骨,爬过大树的伞盖便无枝可依;跟随雁群,恐怕只能抵达头雁心中的应许之地。我有时会胡思乱想:每个人的脑中大概都内置了一个“人生 App”。打开设置,会发现一个“高级选项”,点进去拉到最后,才会看到一个字体很小的选项——“成为自己”。之所以造物者把这个选项藏得这么深,且默认关闭,是因为它并不适合大多数“人生玩家”,一旦勾选,就需要为此承担某些不可逆的严肃代价。而那些翻遍了层层菜单,郑重勾选“成为自己”的人,他们的故事难道不更值得我们驻足聆听吗?今天我们要讲的这群人,高矮胖瘦、经历背景各不相同,但此时却有共同的三个身份:第一、对技术有热忱的人;第二、深信服人;第三、中国人。世界的有趣之处在于,它附赠了一个通关秘籍:当一个“想成为自己的人”身处一个“想成为自己的企业”,并坐落在一个“想成为自己的国家”时,就有机会召唤出“神龙”。三者的命运交相辉映,渺小的人的过往也会如珍珠串成项链,凝成一段历史的注脚。2014,其实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年份。技术世界那些“炸裂新闻”好像都长了眼睛,巧妙地避开了这一年。
但现在回望,事实远非如此。那恰是中国计算史上值得仔细玩味的“万历十五年”——今日世界的泾渭分野,在彼时已伏脉千里。2014年,联想收购了 IBM 的 x86 服务器业务,相比9年前收购其 PC 业务,这个操作并没在普罗大众中激起太多波澜。但从历史的天空俯瞰,这恰是一次商业格局“改朝换代”的余波。服务器,这个底层计算力栖息的“阵地”,进入了利润薄、标准化、血拼供应链的时代。于是,全球范围内,尤其在中国,服务器制造的主导权由 IBM、惠普、戴尔等国外厂商移交给浪潮、华为、联想等一众“吃苦耐劳”的国产厂商。(当然还留了一个“尾巴”芯片,我们后面再说。)这个方框框就代表服务器,里面的“红蓝对比”代表中国和国际厂商的份额对比变化。
2014年,有两种技术已经在开源社区里火了一段时间,一个叫 KVM,一个叫 Docker。它们的原理复杂,干的活儿却容易理解——把一台服务器切成无数个小份,像“共享单车”那样,被成千上万个程序按需取用。这类技术有个赛博朋克的名字——“虚拟化”。自此,聪明的企业都不再直接使用服务器,而是把它“虚拟化”成小份再用,省钱又方便,百利无一弊。(后来流行的“公有云”、“私有云”、“超融合”、“软件定义数据中心”,都可以算是“虚拟化”这个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服务器上的“小方块”,就代表虚拟化技术把算力切成小份儿。
2014年,外国硬件公司撤离时,正遇见他们的同胞——软件公司——“逆行”进军中国。其中很多公司做的事情,正是“虚拟化”。比如“虚拟化操作系统”的奠基者 VMware、“虚拟桌面”的开山鼻祖 Citrix。很简单:硬件嘛,技术含量稍低,毛利少,已经妥妥卷不过中国;可是软件技术含量高啊,边际成本还很低,卖一套赚一套。特别在虚拟化领域,外国公司不是针对谁——在座的中国对手都是“软柿子”,想捏哪个捏哪个。别急,那年发生的第四件事,正是这场轰轰烈烈的“国产软件阻击战”中的一幕。那段时间,深信服公司大概一千来号人,人均估计被 CEO 何朝曦“安利”了十遍:公司战略也在“改朝换代”——从“保护 IT 系统”到“承载 IT 系统”。深信服于2000年创立,十几年间,搞出好几款叫好又叫座的“网络安全产品”,这就是“保护 IT 系统”嘛。但那并非深信服的本意,或者说并非本意的全部。你从名字就能看出一些秘密——深信服——他们的梦想是立足中国深圳成为 IT 信息基础设施的服务者。(要是只想做安全,就叫“深信安”好了嘛。。。)所以,与其说深信服那时候突然脑袋上冒出灯泡要去“承载 IT 系统”,不如说卧薪尝胆了十几年,这帮人终于攒下了点儿钱、经验和朋友,有机会继续向最初的梦想进发了。当然,符合这个定义的产品很多,深信服也陆续涉足了好几类,但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支,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以“虚拟化”为基础的“计算力系统”。具体来说,他们开发了用虚拟化系统承载生产任务的“超融合系统”(HCI),还有用虚拟化系统承载办公任务的“桌面云”(aDesk)。没错,“虚拟化+超融合系统”正好对标 Vmware,“虚拟化+桌面云”正好对标 Citrix 嘛!一堆X国大兵从船上下来,深信服人手一部加特林无限弹药扫射,手榴弹砸下来 F-22。当时,无论是 VMware 还是 Citrix,他们的瞄准器里根本都找不到深信服这群人的影子。客观来说,彼时冲在“正面战场”的是华为、华三这种体量更大、武德充沛的中国企业。深信服呢?最多算个“敌后武工队”,还在广袤的平原上打游击呢。。。2014年,周文斌被拉到“桌面云”项目组做经理,目的有三个——救火,救火,还是救火。可想而知,传输导致的“卡慢”就是云桌面要解决的终极命题。说来有点喜感,当时深信服桌面云的对手根本不是 Citrix,而是“某葡萄”。这家公司是一位深信服的前同事创立的,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可就这样,人家的产品改 IP 还不掉线。。。被“葡萄”打得满地找牙,深信服众将也是一言难尽。话说当时周文斌他们也很清楚问题出在哪儿——桌面云第一版产品研发仓促,传输协议在架构设计上就不周全,遇到问题想打补丁都不好打。周文斌他们小组就负责整活儿——整个产品推倒重来,核心传输协议全部在开源可控的代码基础上修改,那一版桌面云的版本就叫:Revolution(革命)。周文斌那边死去活来暂且不论,咱们先把目光投向华北重镇——石家庄。虽然距离深圳总部“天高皇帝远”,但他也被无差别精准安利了“从保护 IT 到承载 IT”的战略迭代。李新把销售团队拉在一起,痛陈厉害,一顿鸡血。反正让大家感觉,整个公司业务的危急存亡基本握在在石家庄这一个办公室的人手中了。。。可随即,队员们发出灵魂疑问:对了新哥,你刚才说的那个桌面云,它是干啥用的来着?这个描述虽然有些夸张,但它背后反映的问题却是真实的:深信服市场队伍过去只卖过安全产品,对 IT 基础设施的理解太浅。自己还没整明白,咋卖给客户?!况且,要卖 IT 基础设施,你还不能只懂眼前这个产品。就像医生给人心脏做手术,你得心肝脾肺肾的指标都能看懂,才能下得去刀啊!李新长叹一口气,决定大动干戈——在办公室里办个“蓝翔技校”。“那时候我先自己学,每天给大家讲。后来给同事们布置科目,分别回家研究,回来再给所有人上课。”李新回忆。就这样搞了半年,大伙儿总算拿到了“毕业证”,迫不及待冲进过去卖安全产品相熟的老客户那里,开始一顿安利新朋友——“桌面云”。哟,原来还有这种玩意儿,别说还挺有用,比传统的办公电脑管理起来方便得多啊!况且,深信服这帮人在这儿这么多年了,卖我们安全产品一直是“海底捞式服务”,都挺靠谱的,那就买点儿试试呗!说实话,虽然当时 Citrix 在全球桌面云市场占比超过半壁江山,但他们进入中国,肯定优先强攻北上广深的大集团,根本就顾不上中国内陆千万中小客户。真正愿意给小客户苦口婆心启蒙啥是桌面云的,还只有像李新这些农村包围城市的“游击队”。这是2014年深信服桌面云的“终端盒子”,里面装满了梦想和不甘。既然说到 Citrix,那咱们不妨就穿过任意门,回到当时的正面战场,看看 Citrix 究竟在忙些啥。王超,就是2014年加入 Citrix 中国的。有意思的是,在加入 Citrix 之前,他曾经在 IBM 和 惠普供职。你发现了吧,他的经历完美契合了我们刚才说的“外国硬件厂商撤退+软件厂商进军”的历史脉络。要说李新的深信服桌面云是小米步枪,那王超手里的 Citrix 虚拟桌面就是纯纯“美械”。比如当时 Citrix 使用的协议可以让画面传输走广域网——跨越上千公里信号依然稳定;
他们还能把“显卡虚拟化”做得棒棒——即便是多个虚拟桌面挤在一台服务器里,“图形渲染”这一块还拿捏地挺流畅。但这些都不是杀手锏。在王超看来,真正让 Citrix 独步天下的绝技是:它的“接口”极其丰富。接口有点像乐高积木上的“小疙瘩”,它的作用是:可以方便把系统模块用各种姿势组合、拼插。你想啊,各大集团公司有很多中国本地特色的建设要求,还有各种安全运营制度,你外国产品拿来直接用肯定水土不服。但是经过王超他们用接口一改造,立刻变成了客户喜欢的形状。但这个接口能力可是“内功”,是在几十年发展历程中从各种问题中一点点沉淀出来的,别人抄都不知道怎么抄。王超回忆,那段日子 Citrix 叫一个所向披靡。至于深信服,呵呵,谁是深信服?李新,身边站着两位骨干销售,在沧州一中,九十度鞠躬,正在给客户道歉。。。说来也怪,桌面云在卖给沧州学校前已经测了半年。一切都好好的,教育局才大规模采购了1000多点,部署进了24个学校。可是一进入实战,系统直接卡成狗。。。当着教育局领导,李新一个电话打给深圳总部:“技术主管,赶紧带人来吧,驻场修 Bug!”
一边等深圳赶过来的技术专家,一边是没有间断的投诉。李新想了个办法——P了一张图,上面有售后热线和工程师的邮箱,直接用桌面云的“一键换壁纸”功能把这张图刷成所有电脑的壁纸。上到校长教导主任,下到老师孩子,有啥问题可以直接把吐槽怒发到深信服工程师手里!“我印象很深,当时每页A4纸大概有30行,整整写满了7页纸的 Bug。。。”李新说。第二天,深圳飞来三位技术专家,人不多,但说实话,这已经是能出动的大半精锐了。。。排查后,发现原来是选型错配的问题,出现了“小马拉大车”的情况。问题解决需要时间,但学校的教学和管理不能等啊。李新索性杀回总部,直接找 CEO 何朝曦求援。何朝曦听完原委,做了个让李新惊掉下巴的决定——免费加送几十台服务器给沧州学校!只是这样一操作,让项目从微微盈利直接变成了大幅亏本。。。了解了这些故事,我们再把镜头切到深圳总部,回到这章开头的周文斌和桌面云的那群开发同事身边。此时你大概已经能明白,当他们决心把技术推倒重来,把新版本起名叫做“Revolution”时,内心是怎样的煎熬和不甘。之前提到,“美械”做得最棒的关键点是接口和协议,Revolution 就揪着这两点打!他们自研了 SRAP 桌面传输协议,在那个年代可以做到全面支持在线和本地的1080P高清视频播放。他们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外设实验室,市面上能见到的1000多种外设,Revolution 也要能以各种姿势和它们组合、拼插。那一版产品的研发极其困难,导致罕见地延迟交付了两个月,但在周文斌心里,一切都是值得的。2015年“Revolution”版问世之后,桌面云开始了狂暴的进击之路。深信服在全国有十几个办事处,而几乎每个办事处都有和李新相似的带头人,领着大伙儿学习、跑客户。显然,桌面云产品越好使,市场团队努力的成效就会越明显——用户的好评开始聚成共鸣,在国际大厂并不关注的中国广袤的腹地,星火正在燎原。话说,从那时起桌面云立了个规矩:政府学校、中小企业,所有客户一旦发现产品质量问题,都能反馈给工程师。你可能会怀疑,沧州学校那特殊情况还可以理解,日常这么多客户都反馈问题给工程师,工程师的电话还不被打爆了?2015年,周文斌正好做了技术团队的接口人,就负责接电话,他的电话真被打爆了。他记得很清楚,在这个岗位上一年多时间,每天要接60-70个电话。这可不是啥问候的电话,说个你好我好么么哒就完事儿了。这是70个大大小小的问题,他得负责记录、管理、跟进、解决,全部闭环——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剩下接电话解问题了。数据是汗水最忠诚的见证者,就在每天接70个电话的2015年,深信服桌面云的销量增加了500%。周文斌回忆这段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当时产品的孱弱。人当少年时,窘迫总难免。真正让人感慨的是,在产品最孱弱的时候,他们并没退,而是往前走,用命填。在我看来,这样取得成绩其实不算什么奇迹,属于“活该”他们成功。注意,就算深信服把桌面云做得再风生水起,它毕竟还只是“虚拟化”技术的一个应用分支。这么说吧:如果把“虚拟化”比作发动机,那么,桌面云就有点像“摩托车”——摩托车的核心部件虽然是发动机,但发动机的核心用途却不是摩托车。在我看来,IT 基础设施领域的“汽车”就是——“超融合系统”。简单科普一下:超融合就是用虚拟化技术把“计算”“存储”“网络”这三大件都融合到N台服务器里,让企业的各种生产软件(数据库、ERP系统、客户服务)都可以跑在这台计算力底座上。你看,桌面云上跑的是办公软件,超融合上跑的是生产软件,自然超融合对底层“虚拟化”技术要求就更高嘛!但这群人其实没有退路。从深信服选择了“承载 IT 系统”这个战略的一刻起,做出这个领域最核心的产品——超融合——就已经成为了必选题。所以,何朝曦才说出了那句话:超融合一定要干成,一代人干不成,换一代人也要干成,哪怕再换几代人也要干成。事实证明,这条路确实异常艰辛,相比桌面云用了两年时间就“浮出海面”,超融合的血泪史可以形容为几世浮沉。讲真,VMware 其实有点像微软的 Windows,它的产品既稳定又功能丰富,生态兼容还最好。你想想,你每天用 Windows 好好的,突然有个国产系统来找你,说他们能替代 Windows,你会说啥?你说:便宜?我这 Windows 是盗版的,你能有我便宜?现实也正是如此,不用避讳,前几年版权保护比较薄弱,很多小企业就是毫无鸭力地在用盗版 VMware 做服务器虚拟化。而出于某种“建立护城河”的需要,VMware 并未全力追责,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局面。回头再看深信服,为了做超融合产品,已经把各个产品线上最精锐的主管、各区域最好的区域经理、各团队最优秀的技术人全都调了过来。可这群人再是铁打的汉子,也得穿衣吃饭养家糊口,怎么也干不过盗版的性价比啊。。。人家动动小指,就能把深信服掀一个跟头,这仗怎么打?那段时间,他从河北分公司调任浙江分公司,无论在哪儿,他团队的业绩都是所有分公司里比较出色的,但即使这样,每年他身上背的超融合业绩都没能完成。。。在这里,我们不妨把镜头拉开:想彻底理解一个人的命运、一家公司的命运,往往需要坐在云头,眺望一个民族的历史跋涉。18世纪开始,地处东亚的中国因为远离工业革命的爆发中心,在“全球化协作”的浪潮中逐渐被涌向边缘,与之相伴的是百年国运衰微。而从清末开始,无数仁人志士祭出万千法门,都是为了推动中国回到全球化的结构之中。但积弊深重,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大船才完成掉头,甚至改革开放之后才全速前进。在这次革命中,美国地处浪潮之巅顺流而下,中国在低位逆流而上,两国本来就有巨大的身位落差;加之几乎所有 IT 相关赛道标准都是由美国制定的,这就像赛车——如果两辆车的结构完全一样,哪怕后车车手更努力,只要前车在关键点卡住身位,后车想超过去都几乎不可能。残酷的真相是:寒门难出贵子,作为一家中国企业,头顶的天花板就像“房间里的大象”,你承认不承认,它就在那里。无尽的跟随,无数次被阻挡,这是一种西西弗斯般的绝望。可反过来说,在真正的赛车比赛中,一个车手最凶狠的品质恰恰是:就算整场比赛都无法超越前车,却仍咬紧牙关不懈跟随。原因很简单——超车机会出现的概率哪怕再小,也绝不为零。回到深信服的将士身边,就在“极限跟随”的时候,他们突然注意到,前车车身开始“摇摆”。比如在这场计算力马拉松中,搅局的是一家“电商”。没错,就是亚马逊。亚马逊的“云计算”——AWS——异军突起,提供了一种非常戳G点的新计算力形式:在远在天边的地方筑一个浩瀚的计算之海,任何需要的人都可以拉根网线把计算力“嘬”过去。我们沿用之前的比喻,如果说虚拟化是发动机,超融合是汽车,那么云计算就是飞机。显然,云计算是最先进的算力形式。只不过,先进的代价是结构复杂、成本昂贵,一般企业买不起“私人飞机”(私有云),买张机票(公有云)就行了。原来世界上本没有飞机,那汽车厂就安心造汽车;现在世界上突然有了飞机,那汽车厂要不要造飞机?长话短说,2018年,VMware 开始投身公有云,连公认国产 IT 技术的领头羊华为也大举卷入公有云建设。而这,正是前车“摇摆”的来源——虽然它们只是投入一个分身”造飞机“(公有云),但这也必然导致在原有的”造汽车“(超融合)的投入有所放松。是跟随“头车”的操作,也向公有云的岔路投入一个分身;还是抓紧方向盘,沿着既有的方向全速前进,趁着千载难逢又转瞬即逝的缝隙超车过去?首先,这两个方向都和深信服为自己设定的战略(承载 IT 系统)相符合,可以说。。。都对。。。虽然都对,却不能扔鞋随便选——企业竞争异常残酷,如果选错方向,轻则要浪费大好机会多走无数弯路,重则翻车一蹶不振。于是,一场长达两年的“路线大讨论”在深信服内部爆发。而最终结论在2020年左右逐渐清晰——全力坚持超融合;做云,但不做“资源型”公有云。张建华,深信服云BG研发负责人,曾供职华为,后来正是因为被深信服的战略所感召才选择加入。让他来解释这个战略的闪光之处非常合适。“你不觉得公有云很像大超市吗?甚至发明它的亚马逊自己就是大超市。”张建华说。第一,公有云为了让用户可以秒级扩容,需要提前“备货”,也就是永远要比现在的使用量多准备出20%左右的服务器资源。就好像超市永远要准备库存,不能让货架上空荡荡是一样的道理。显然,这导致有20%的资源一直在空转,盈利就更困难一些。第二,公有云的计算力存在于远方。用户使用任何资源,都需要通过网络访问,而每一次网络使用都有成本。你想想看,大超市一般离你家比较远,你去一次要么开车,要么坐公交车,总之交通成本和时间成本都不为零。那么,当你只想喝一瓶可乐,或者只想吃个早餐时,你不会跑去超市,而是会去离你更近的便利店。扪心自问,我们只想买一两样东西的时候还挺多的。所以,公有云这种超市模式纵然很好,但它不能满足所有的需求。还没完。在我看来,深信服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们没有为了拉开差异而机械性地不做云,而是做了一种特殊的云——“托管云”。简单来说就是,用户可以自己购买服务器,托管在深信服的云机房里,上面安装一些“能力型”的软件,比如“AI 训练平台”、“安全运维系统”等等。这些软件的日常维护、升级不用用户自己操心,交给深信服来做;而他们用到这些能力时,用网线一“嘬”就过去了。如果说超融合像汽车,那么,托管云就有点像给汽车插了个翅膀——它没有飞机那么复杂,但也能飞。第一,对深信服来说,不用准备冗余的服务器资源,用户买,我就建;第二,对用户来说,云上云下都采用同一套“超融合”架构,体验完全一致。不用费心学一堆“混合云”的运维技巧。看到这儿,你可能有点感觉了:深信服的云战略非常“各色”,仔细琢磨,跟谁都不太一样。在我看来,这恰是深信服历史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他们放弃了“跟随”,开始为自己量身设计战略。这就好像:原本赛道上各个赛车首尾相接,排在前面的是 AWS、阿里云、VMware 等等巨头,根本看不到跟在后面的深信服。现在深信服突然扭转方向,向旁边掰出一个身位,自成一排。如此一来,深信服就从前车的阻挡中摆脱出来,瞬间就成了自己这排的“第一名”,前方的空间打开。别看就是这“向旁边掰出一步”的动作,其实鲜有人能做到——正如最开始所说,你必须在“高级选项”里仔细翻找,勾选“成为自己”之后,才能获得迈出这一步的勇气。从今以后,它不用再做“中国的 VMware”,不用再做“中国的 Citrix”,也不用再做“业界小华为”,它只要全速前进,成为深信服自己。也正是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李新迎来了新的使命:他从地方分公司被召回总部,正式成为云BG的市场负责人。算起来,他大概是这个方向上第四代的“管理平台”了。他和云BG副总裁邱亮,还有不久后加入的研发负责人张建华一起搭档,执行那个最凶险的任务:目标已定,脚下油门具体怎么踩呢?一次会议,他们拉着何朝曦讨论了7个小时(何朝曦自己兼任云BG总裁)。下定这个决心,再回头看,现有的人才储备就有些捉襟见肘。2020年,新冠元年毫无征兆地降临,全球经济速冻。这件事儿让 VMware 和 Citrix 纷纷感受到寒意,对“云下业务”和“边缘业务”进行裁剪,恰好,中国市场正符合这两个条件,是收缩的重灾区。最先感觉到这种微妙变化的,不是深信服这样的中国对手,而是这些外企的中国员工。比如,Citrix 中国的王超就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如果从云端俯瞰,此时世界恰恰在经历一场冷战以来最大的“全球化退潮”,进入“大分裂”格局。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人身上就是一座山。就在王超重新思考自己的前路时,深信服向他抛出了橄榄枝。王超当然也并没“轻信”,他花了很多时间仔细调研了深信服在过去生死关头上的抉择,结论是:一群人可以伪装一年半载,却无法伪装十年八年,他们应该是玩儿真的。王超拥有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肉身”,更是 Citrix 几十年顶尖的行业技术和客户洞察。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王超的“美械”武器加上周文斌他们的本土战术,深信服桌面云从技术水平到产品功能到运维工具,都得以更快地追齐国际一流玩家,甚至有的细节还更领先。比如在核心技术“自研桌面协议”上,针对用户体验做了很多优化;比如在运维上,添加了能“自动驾驶”的AI技术。2020年开始,无数外企优秀的技术人、市场人都已经明确感觉到总部“心有旁骛”。而他们选来选去,发现深信服正举起炽热的大旗,于是,天下英雄云集响应,千里来投。有了这些英雄加持,邱亮、李新、张建华他们紧锣密鼓,开始谋划和国际大厂平起平坐的超融合产品。超融合670、超融合680,就是这个背景下的成果。就拿680版本来说,其中凶悍的技术数不胜数,绝大多数都是中大型企业最为看中的。于是,深信服就把超融合里用到的组件都升级成了“软件定义”。这样相当于把汽车升级成变形金刚——“软件定义数据中心”——即便大客户的 IT 结构非常庞大,承载起来也没有问题↓↓↓而且,就拿网络来说,由于“软件定义网络”可以做到对流量进行全透明监控。于是各种网络攻击都无处遁形,使得系统安全性从“奥拓”秒变“奥迪”。由于超融合的架构相比云来说大幅精简,低成本好运维的同时,代价就是各个模块耦合太紧,系统升级必须停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超融合团队把数据面全部推倒重做,研发出一套“热补丁”技术。李新骄傲地告诉我,截止2023年春天,世界上只有几家公司可以做到这个技术,VMware 、Nutanix、深信服。这种方法相当于搞一堆机器人在赛博空间里一顿乱拳——不仅能测出系统本身的 Bug,还能测出因为用户使用不当或者其他系统与超融合配合时导致的 Bug↓↓↓混沌工程一上,深信服的超融合680的稳定性直冲云霄。以上三条搞定,深信服超融合系统就能和 VMware 在性能指标上平起平坐了。但团队觉得还不够,他们成立了专门小组,开始攻坚两个非常难做,但“性价比低”的特性,一个是“命令行控制”,另一个是“API 接口”。李新的答案简单明了:“因为 VMware 有这些功能。他们的客户在历史上习惯了这些功能,要想无缝替换掉 VMware,我们就必须有这些功能。”问题来了:一股脑加入这么多功能,显然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开发完。事实上,680版本到2022年秋天才官宣,从设计到完成用了一年多。这对于深信服这样的上市公司来说,其实是个极其危险的操作。因为长周期、大跨度、重投入特定的产品研发,很可能会导致业绩承压,报表不好看。但深信服众将在此已达成了一致——既然选择了命运,就要承担这个命运所带来的一切苦厄,这其中当然包括误解。果然,从2021年开始,一边是疫情造成经济大环境一片萧杀,一边是深信服自己在黑暗中穿行,各种质疑纷至沓来。即便相信光明就在远方,所有深信服人内心仍难免如烈火烹油。但是随着 VMware 撤退加速,大客户对国外产品替换的诉求却愈加旺盛,如果现在现在不和他们建立连接,深信服就会在与国产厂商的竞争中陷入被动。就在这个危急时刻,侧翼呐喊震天,一支齐装满员的队伍杀将出来。这就是深信服从 VMware 等国际公司网罗的大批顶尖技术人才和市场人才集结成的“新军”。他们直接“红场阅兵”,开赴前线。新军对大客户承诺:国外产品什么效果,我就保证深信服是什么效果。现成产品不支持的功能,他们就暂时用旧产品加手敲代码来顶,用人的疯魔弥补技术的缺憾。这群疯子就这样前赴后继,用命顶了一年多,不仅打通,而且持续维护着和政府、金融等大型客户的“信任通道”。2022年7月21日,“超融合680”官宣,既有客户一夜之间换装披甲,升到满级。而更多仍在观望的大客户们悬着的心放下来,原来深信服这群人没有在“画饼”,他们承诺过的所有功能,在这个版本里全部“众神归位”。2022年,深信服超融合产品如核弹爆发,报表显示,仅仅一款单品的销售额就达到19亿。这是深信服成立23年来,第一个销售接近20亿的产品。而同样产品大幅升级的“桌面云”紧跟其后。此时俯瞰整个中国赛场,外企大面积刹车,国产企业猛踩油门,在多个领域身位已平齐甚至超越。在外人看来,深信服好像不知怎的,忽忽悠悠就变成了超融合的黑马;但如果一直站在这群人的身边,你会见证,整整七年间四代人前赴后继,一批又一批将士如海浪涌向堤坝,向着同一个堡垒无数次冲锋再冲锋。这一切,使得“攻陷堡垒”这个结局几乎等于一种必然。于是,这些过往的烟尘凝结成一个看上去有点荒谬的经验:他们能成,是因为他们想成。而这个“荒谬的”经验能够成立的前提,正是我们反复提到的,在那个隐秘的选项中,勾选“成为自己”。只有当一群人构建了极高的自尊,相信自己值得成为自己,才会在漫长的时光里,肯于付出常人看来巨大到畸形的努力,却仍然觉得一切是值得的。故事讲到这里,虽然形势不错,但我建议不用急着为国产技术庆祝。毕竟“在中国市场上超车”,并不意味着在“世界市场上超车”;追平世界顶尖技术,当然也不意味着中国技术就有机会全面领先。弯道并不会随心出现,但它有可能被大家努力创造出来。有关这个弯道,我能说的不多,为了理解简单,我们就直接拿超融合来举例子:一个“信创”的超融合系统,应该是一整套——使用国产芯片的服务器,和国产操作系统相配合,并且兼容国产的企业软件。为了挤进这个“弯道”,很多 IT 企业都争相把自己的产品改出一个“信创版”。局面看上去红火热闹,但这其中难免有一些人把信创看做是一个“赚钱的机会”:国家有政策倾斜,那就必然会有补贴、壁垒,我只要做出个符合“信创”标准的产品,就可以卖给这些行业,赚一笔了嘛!在张建华看来,要是那样做信创,简直是浪费了百年一遇的历史机会。在设计下一代超融合690的技术架构时,张建华他们提出了一个钢铁目标:深信服基于信创的系统,功能表现要完全和基于非信创的系统拉齐。可是,你懂的。这种话,说出来一时爽,做起来一定是火葬场。信创软硬件毕竟是一个新生态,发展时间短,各种地方必然藏着翻板转板梅花板的 bug。这就像一家汽车厂,原本基于进口的零件造车,现在突然全都要换成国产的零件,还要保证在赛道上的性能和过去一样好,你感受一下这个难度。。。可是,张建华却饱含革命乐观主义:别人没做出来,这“第一”的桂冠不就是给深信服留的么?于是从2022年中开始,深信服集结重兵,各条产品线都向“信创拉齐”这个新堡垒冲锋。简单科普一下,经典的超融合架构大概是酱:硬件在最底层,上面要安装虚拟化系统,形成虚拟机;虚拟机里有“虚拟机操作系统”;虚拟操作系统里跑着各种软件。整个战役,可以拆解为和“芯片”、“操作系统”、“应用软件”三个层面的适配。篇幅有限,咱们就举一个例子,说说超融合和信创芯片的适配吧。从图里很容易看出来,如果芯片架构发生大变化,那么与之耦合的虚拟化系统也必定要大改。此时最容易想到的方法是:原有的“非信创”虚拟化系统不动,我为信创硬件单独开发一套虚拟化系统。这个方法虽然一时省力,但却要在未来一直耗费精力维护两种版本的虚拟化系统。如果准备短期做一两版信创系统,赚个红利钱,那没问题。但如果想持续迭代,进而“弯道超车”,这样的成本就太大了。深信服的做法是:开发了一个“转接插头”,让它负责把上层指令转译给不同的硬件平台。这样虽然在第一步开发量增加了很多,但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后面可以用一套虚拟化平台持续支持不同硬件,迭代越多,总体算下来越省力。当然,转接插头仅仅解决了“能用”的问题,远没解决“拉齐”的问题。由于 ARM 芯片单核性能不高,如果还像以前那样跨核心调度作业就会影响性能。于是,他们在690版本里做了一个特性,让一个应用尽可能只调用一个核心。如此,就能把多核心的优势发挥到极限。可是做着做着,新问题又出现了:毕竟是两种芯片,使用两种指令集。有些在 x86 上高效执行的指令在 ARM 架构上就没有对应的指令。而张建华态度非常坚决:“不行,砍一个需求都不算拉齐!”最终他们的做法是:找到信创芯片的提供商,把需要的指令一条条跟他们对——一起研究加入这条指令的合理性和可能性。末了,芯片厂商接受了建议,在下一代芯片中加入了这些指令,深信服得以在自己的产品中丝毫不打折扣地把性能拉齐。发布会上,深信服拉来了国产数据库“人大金仓”和国产办公软件“蓝凌OA”,直接现场实测,核心指标与非信创平台完全一致。聊天中,张建华突然提到了一个和深信服八竿子打不着的企业,比亚迪。吕布有方天画戟,关公有青龙偃月刀。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都有自己趁手的兵器。原因其实很简单,当你“成为自己”,你就会对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一览无余,于是,最能帮你扬长避短的武器便浮现了出来。在李新看来,深信服正在慢慢发现一些属于自己的武器。他把深信服的 AI 分成三类:AIOps、AIRun、AISec。简单来说,AIOps 就是 AI 辅助运维,深信服做了这么多年超融合系统,积累了大量运行数据,把这些数据放进 AI,AI就可以生成一套规则算法,提前预测故障的到来。比如老师傅们的最新成绩是:通过 AI 提前一周预测硬盘故障,准确率可以达到93.1%。AIRun,就是用 AI 帮助系统更好地调度。它就好比一名拥有“上帝视角”的调度员,能精准识别哪些运行的业务比较重要,优先把运算资源给它用。AISEC,就是用 AI 来保卫系统安全。随着超融合系统里虚拟机越来越多,它们之间的通信也越来越复杂,今天虚机之间通信关系是A形态,明天就换成了B形态。这样的话,安全策略就很难跟上系统结构的变化,稍微慢半拍就会暴露攻击面。这种情况下,AI 就可以与时俱进,自动给出新的安全策略,管理员”一键更新“就行。以上这些 AI 功能,国际厂商几乎都还没有做出来。不过在我看来,与其说深信服在这个层面已经完成了对于国际对手的“超车”,不如说两类公司已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发展道路:如此反思,道路本身其实并无对错。本质上来说,每个人所选择的战略,无非是为他自己的命运服务。而当一个人笃定要“成为自己”的那一刻,他的战略便已经和其他人的战略失去了可比性。换句话说,如果世上果然有“真理”的话,那么每个人、每个企业、每个民族和国家,都在用自己相信的方法接近它,荣耀它。由此观之,一切所谓“竞争”、“厮杀”、“超车”的故事,恐怕只是便于大众理解世界的方便法门。现在回想起来,李新、张建华他们说了不少“狠话”,但没有一个人提到“脱钩”。于是我渐渐明白,在深信服众将心里,“脱钩”从来不是目的,他们拼命去做国产技术,去做信创,去做 AI,反而是要让中国技术更深地嵌入全球协作之中。这也正和我们熟悉的传统文化暗自契合: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成为自己”,终极目标不是为了隐居避世,而是为了治国、平天下。有朝一日,中国技术不再是架在滩头的“岸炮”,而是走出中国市场,开始成为推动人类整体进步的引擎,那个时候,我们或许才有底气说中国技术“超车”了。这一天尚未到来,但有这么一群人在,这一天只争来早与来迟。今天的故事,表面上也许是深信服的奋斗史,但从更抽象的维度来看,这更是一个中国企业的成长样本。回望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这群人显然无法预料到今天的竞争格局,他们只是简单地觉得这片土地上千万企业值得用到更好的产品。但有趣的是,伴随中国经济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些“成为自己”的种子,开始徐徐展成千红万紫的故事,兀自吐纳出和时光缠绕的无尽细节。而这些细节的总和,就是我们每个人曾经和即将经历的,熠熠放光的历史。
我在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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