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经济周期的影响,房地产行业持续低迷,楼市销售疲软,闭店跑路的健身房、教培机构也屡见不鲜,在产业链庞大的受挫人群中,还出现了一种游走在灰色边缘地带的特殊角色——职业背债人。
2023年底,上海警方披露一起涉案6000万元的房贷诈骗案。根据媒体报道,徐女士急于出售一套位置偏僻的大面积复式房,中介表示,他们公司要以员工的名义把房产收下来,因公司需要资金,不能把钱用到首付款上,需要她配合把房子的评估价做高,并表示徐女士只需配合签字即可。
另一边,黄牛在外地找到李先生,承诺在他名下过户一套房产,房贷下来后可以拿走贷款的60%,面对巨额回报李先生欣然同意。按照中介要求,李先生与妻子从外地赶来上海新办了银行卡和电话卡,与徐女士双方配合签订了房屋买卖合同,并办理了申请房屋贷款的相关手续。
警方查实,实际价值只有253万元的房子,被评估为550万元,最终从银行贷出了357万元,除了徐女士应得的房款及缴纳的各类税费外,中介仍获利85万元。这些钱,最终被房产中介、贷款中介、黄牛等人瓜分,而李先生只拿到了1万元。警方对当地房屋成交价明显虚高的交易进行梳理,发现有11套房产涉嫌贷款诈骗,涉案总金额超过6000万元。
中介要求背债人手持征信报告操作贷款
类似李先生这样的背债人,都是冲着黄牛许诺的“躺赚百万”而加入的。如今,社交平台上仍有不少黄牛,通过私信等方式以利诱揽,“1个月到手百万”“3到6个月,到手500万”的承诺随口就来。而在这看似短期可以获取暴利的背后,暗藏深坑,有人背负数百万贷款后被中介一脚踢开,有人被骗取身份证、银行卡等信息,进行违法犯罪活动。
中介、黄牛揽客朋友圈
而且不仅是房地产行业,黑产中介的触角已经延伸到更多领域。
一些预付费模式的健身房、教培机构突然闭店引发纠纷,社交平台上,有消费者质疑闭店背后是由“职业闭店人”操盘。他们往往以第三方的身份出现在善后工作中,解散员工,重新组建客服团队,降低消费者预期,诱导接受不公平方案。如果消费者不接受方案,发起行政投诉或民事诉讼,这些“职业闭店人”还会出面善后。
他们接手后,会在短时间内将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更换为无偿还能力的背债人。第一步公司转让,老板与接盘团队签订合同,将公司股份、债务全数转让给对方。对方往往会表示自己有专业的律师和管理团队,可以承担风险。然后变更法人代表,接盘团队往往会提供那些居住在偏远地区的、身份信息遭到泄露的、即便是出事也很难找到其本人的对象作为“公司法人代表”,原老板即可全身而退。最后收尾跑路,接盘团队拿到新的营业执照,一边安抚职工和会员,一边准备跑路事宜。
据悉,南京一家早教机构的第三方闭店人员对媒体表示,自己处理过超过500家教培机构的闭店。
一早教机构关门,消费者质疑遭遇职业闭店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从事背债业务,为什么背债人可以绕过银行风控轻松贷款上百万,背后的黑产团伙是如何运作的?根据威胁猎人发布的《黑产大数据 | 金融欺诈中的亡命之徒》报告,黑产中介的目标人群一般是“文化程度较低、征信干净、25-55岁、能说会写肯配合、想赚快钱或者极度缺钱”的人。
确定目标背债人后,为了避免银行风控,使背债人从银行等机构获取最大额度的贷款金额,黑产中介会给背债人进行身份及材料包装,例如给背债人缴纳当地社保、公积金,过户房产/企业、虚构背债人本地活动轨迹(规避异地申请带来的限制)等。
上述案例中利用背债人李先生过户房产,闭店法人将企业过户给无偿还能力的背债人,都是黑产中介背债操作中较为常见的部分手段。威胁猎人表示,经历了前期的一系列包装准备,利用背债人的各项资质可以进行“房贷、信用贷、企业贷、车贷”一条龙大额融资,即“组合贷款”,一个背债人骗贷总额高达500~2000万不等,实际到手金额为背债总额的40%-60%,具体操作流程如下:
过户房产:黑产中介将低价买入的房产高价过户卖给背债人,同时捏造虚假高额交易合同抬高评估价。
办理房贷及信用贷:黑产中介给背债人申请房贷并教应对银行审批的话术,房贷批复下来后一个月左右办理2-3笔装修贷,同时给背债人办理个人信用贷款。房贷、信用贷到账后部分给背债人,部分给黑中介返佣,剩余部分作为还款金额及后面的运作成本资金。
过户企业:黑产中介将低价买入的不良企业过户给背债人,这个过程往往跟房贷同步操作。
包装企业材料:黑产中介通过给背债人刷企业流水、开票纳税进行企业包装养护,让企业看起来有正常的交易运转及相关税盘数据,养护期通常为3个月,时间越长贷款总额越高。
办理企业贷:企业包装符合银行申请条件后,黑产中介以背债人名下有房作为增信条件,为背债人办理企业贷款,办理贷款前需要给背债人录制走路、写字、朗读三个视频并发给银行人员审核,审核通过后背债人按照黑产中介培训话术及应对技巧完成企业贷款。
办理车贷:黑产中介联合当地车行,给背债人匹配高价车贷款,车行剔除首付、车辆购置费、折旧费、上牌费、保险费等相关费用,背债人到手金额为车贷的50%左右。
组合贷款
经过这一套骗贷操作的组合拳,从黑产中介到背债人,再到房产中介、贷款中介、车行中介,各环节紧密合作,共同编造了一个背债骗贷的巨大骗局。最终,房贷、车贷、信用贷、企业贷等贷款全部转嫁给背债人,其他环节的参与者却获得了巨额利润。
无独有偶,不仅是征信清白想要躺赚的人容易入局,公务员、医生、教师、上市公司职员等有稳定工作的优质单位职工,也正在成为黑产中介的香饽饽,实施“债务重组”背债。
根据威胁猎人报告介绍,与前述白户背债人不同的是,这类客户往往负债极高,无法再自行通过银行贷款,急需获取大额贷款缓解资金压力。
黑产中介通过前期垫资等帮助目标客户还清债务、养护征信,使其具备申请更高额度信用贷款的资格,并为其申请符合资质的公积金贷款,一般会在短时间内办理多家银行贷款,贷款金额在30万-300万不等,目标客户为主要受益人,完成贷款后黑产中介会收取20%-30%不等高额手续费,具体流程如下:
精选客户:黑产中介首先对客户资质及负债情况进行审核,确保进行“债务重组”后获取利润达到双方预期。 垫资还款:选定目标客户后,黑产中介为客户垫资还款,此阶段中介会收取一定的垫资费用,一般在代还金额的5%-15%不等。 把控客户:为了防止出现客户不认账的情况,黑中介会精准掌握客户的家庭住址、工作单位等个人信息,安排专属人员跟踪客户情况。 养护征信:垫资还款期间也是客户养护征信的时间,养护征信的周期在3-9个月不等,时间长短取决于客户征信情况,征信越好,养护时间越短,反之则越长。 办理贷款:经过几个月的征信养护,黑产中介会给客户办理符合客户资质的公积金贷款,一般会在短时间内办理多家银行贷款,贷款金额在30-300万不等,融资阶段中介会收取客户代办费用,费用一般在融资金额的5%-18%不等。
债务重组
完成债务重组后,客户背负更高额度的贷款,同时需承担黑产中介的高额手续费,导致借贷成本极大、逾期风险极高。
无论是组合贷款背债,或是债务重组背债,其本质都属于金融欺诈行为,背债的主要风险由背债人所承担,将会面临罚款、刑事责任等一系列无法挽回的后果。
然而,在巨大利益诱惑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背债大军,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2月1日,我国失信被执行者达 839万人,其中不乏职业背债人的身影。
根据威胁猎人背债情报数据分析,我们还窥见了这个市场更严峻的趋势。2024年第一季度,黑产招募背债人的热度不减,3月热度大幅提升,较2月份上升120%;背债热度最高的3个省份为山东、广东、北京;背债额度以500万以上的大额贷款为主,1000万以上占比达38%;2种类型以上的组合性贷款占比高达78%,背债业务中利用“组合贷款”实现利润最大化成为趋势;“债务重组”背债最高可套取信用贷300余万,成为金融机构需重点关注的背债手法之一。
随着我国社会经济高速发展,金融监管制度日益成熟,法治建设和诚信体系不断完善,未来社会对个人征信情况会越发重视,对恶意逃债人员的规制也会越来越严厉。对此,《人民法院报》提出建议,首先应加大力度打击职业背债行为链衍生的犯罪行为,剪断相关产业的利益链条,旗帜鲜明对不法的金融服务包装公司和背债人进行否定评价,破除其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幻想。
此外,金融机构应提高警惕,加强对融资活动的监管,特别是针对无担保的纯信用贷款,加强相关信贷材料的实质审查,建立问责机制,建立涉嫌从事职业背债行为的单位和个人的“黑名单”,及时向公安机关移送相关违法犯罪线索,全面防范化解金融风险。
我们也观察到,近段时间,监管机构表态,2024年将延续对信贷业务的严监管态势,提升“双罚”(既罚机构又罚人)力度。
同时,加大相关案例宣传,向社会传递珍视个人征信、诚实劳动、合法经营的价值观,及时发布打击背债行为的典型案例,深刻揭示失信被执行人生产生活中的种种不便。
图源: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威胁猎人、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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