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网安梦，一生皆无形（三）

十八岁，高考出分，你比一本线低了一点儿，比二本线高了一截，刚好被一个普通省属本科录了。填志愿的时候，家里人反复念叨“别学太冷门，将来要养家”。你翻着专业名单，看见“信息安全”四个字，觉得听起来挺像回事，就在那个格子里画了个圈。大一的课本和别的专业差不多：高数、线代、大学物理、C语言。你偶尔会去机房，照着老师给的PDF搭虚拟机，第一次在黑乎乎的命令行里敲 ping，觉得自己离“搞电脑的”又近了一点。大多数时候，你的大学生活很普通：早八打瞌睡，中午在食堂排长队，晚上和舍友在寝室打游戏或刷视频。CTF、SRC这些词你也听说过，只是看看学校群里转的比赛海报，感叹一句“厉害”，然后继续写实验报告。

二十二岁，毕业季。班里分流很明显：一部分人考研成功，一部分去大城市大厂面试，还有不少人准备回老家。你也在招聘网站上投过“安全工程师”“初级渗透”的岗位，大都没有回复，偶尔有电话问两句项目经历、实习情况，很快就“回去等通知”。后来，辅导员在群里丢了一条消息：“某安全公司的驻场岗位，有没有人考虑？工作在本市，做安全值守、运维为主。”你想了想，至少是对口专业，就把简历发了过去。面试不算难，更多是问你“了解哪些设备”“知道什么是等保”。几天后，你收到了人生第一份offer——工资不高，但抬头上写着“信息安全工程师”。

二十四岁，你每天挤着地铁去甲方园区上班。门禁刷进大楼，用访客卡换工牌，你的办公桌靠近机房，旁边是几台嗡嗡作响的安全设备。工作内容很固定：看监控平台、处理告警、协助厂商做巡检和升级、配合等保整改写一些材料。偶尔有攻防演练，你负责整理资产列表、发通知、收集结果，真正“打仗”的，是甲方自有的安全团队和外部攻防厂商。下班之后，你也会偶尔翻翻安全公众号，看看别人写的漏洞分析，收藏几篇“入门教程”，给自己找一点专业上的存在感。更多的时候，就是回出租屋做饭、打两把游戏、刷会儿剧，然后睡觉。

二十七岁，同一项目换了几拨人，留下来时间最长的，反倒是你。你对现场环境熟悉，对甲方那一套流程也熟悉。外包公司这边，项目经理找你聊了一次：“后面日报你先看一遍，有简单问题就你协调，不用什么都找我。”算是半个“小组长”。你开始参与更多的沟通：早上例会按时汇报昨晚告警情况，下午参加和甲方业务部门的协调会，遇到新项目上线，就跟着厂商、甲方一块儿跑流程、填表格。手上写的技术配置逐渐少了，写的邮件、计划、汇报逐渐多了。同学聚会时，别人问你“现在干嘛”，你说“做网络安全，主要是安全服务项目”，听起来还算体面。大家点点头，说“挺好啊，现在这行有前途”。

三十岁，你正式从“驻场工程师”转成了“安全项目经理”，挂的是公司编制，手上有两三个项目要跟。工作节奏变化很大：要去客户那边现场开会，要写投标文件、方案PPT，要盯厂商交付进度，还要给公司写周报、月报。技术细节你还没完全丢，但更多时候，你关心的是“这个需求能不能按时做完”“这个预算能不能压一点”“这个演练领导会不会临时加要求”。和甲方安全负责人开会时，你大致能听懂他们说的技术点，碰见实在不懂的，就记下来会后问同事。这一年，你结婚了。对象是相亲认识的，比你早两年参加工作。两家凑了首付，在城郊按揭了一套小两居。签完合同，你看着一长串还款计划，心里有点紧，又觉得这是成年人必经的一步。

三十三岁，孩子出生。你给他取了一个不算特别，但念起来顺口的名字。朋友圈换上了宝宝的照片，配文简单：“新成员报到。”有一段时间，你的日程表被彻底打乱：晚上回家先抱娃、换尿布、哄睡，半夜还要起来帮忙冲奶粉。偶尔夜里，手机会震动弹出工作消息，你就躲到阳台小声打电话，生怕吵醒屋里的人。白天，工作还是照常往前走：项目里有老客户续约，也有新客户招标。你跟着销售跑方案，做宣讲，听甲方讲他们的痛点，回去和技术同事合计“这个能做，那个要加钱”。周末能空出来半天，带孩子去小区楼下的滑梯玩一圈，就觉得还算不错。

三十五岁，你在公司算是比较“稳”的一类：不算晋升最快的，也不算最边缘的。负责的项目里，有你熟悉的老客户，也有刚接手不久的新客户。你知道各家甲方的习惯：哪位领导喜欢看详细报告，哪位更在意页面好看，哪位最关心预算。技术上，你不会像一线工程师那样天天盯着命令行，但每年还是会抽时间参加一两次培训，了解一点新出的勒索、APT、防护思路。你心里清楚，自己这条线，大概会一直顺着“项目管理”往下走，而不是再回去写脚本挖洞。孩子上小学了，学校布置“画一画爸爸的工作”，他画了一台电脑和一串弯弯曲曲的线，写上“我爸爸管网络安全”。你看着那幅画，觉得挺好，没多解释什么。

四十岁，你在公司有了一个小团队，名片上加了“某某事业部项目负责人”的抬头。你不再只管一两个项目，而是要看整块区域、几支队伍的收入、成本、满意度。年终述职的时候，你要对着领导的PPT讲“今年完成多少项目，明年预计增长多少”。你偶尔也会感到疲惫：项目延期、客户临时加需求、内部资源不够、同事离职，这些问题都要你去“找办法”。通勤时间越来越难熬，腰也隐隐有点酸。每年体检报告厚了一点，指标后面多了一两个“轻度异常”，医生会说：“注意休息，多运动。”你点点头，心里明白，真正能改的有限。家里，房贷还在按月扣；车贷已经还完，车也有点旧但还能开；父母慢慢步入老年，偶尔要你回去陪他们跑医院、做检查。孩子升到了初中，作业多了，情绪也更多了一些。晚上，你一边催他写作业，一边在手机上回复客户的微信，夹在两头中间，有时候也会觉得有点累，但更多时候，就是这样过。

四十五岁，你已经很熟练地处理各种“突发状况”。有项目预算临时被砍，你知道先稳住客户，再回公司协调；有客户觉得“安全没效果”，你知道要准备几套通俗一点的可视化报表；有新人顶不住压力想走，你会约出来吃个饭，听一听他打算去哪儿。你偶尔会在行业会议上讲一个小专题，台下坐着的是像当年的你那样的项目经理、工程师。讲完，有人加你微信，说“以后多向您学习”；你心里明白自己就是普通中层，听得进去的，会有帮助，听不进去的，过两天就忘了。孩子到了高中，开始为自己的路发愁：是跟你一样读个工科，还是去学点别的？你给不出特别高明的建议，只是告诉他：“不要太幻想‘一招翻身’，选一个自己大致能接受的方向，然后认真过日子。”

五十岁，你在公司呆了十几年，见证了不少人来来去去。有人创业，有人出国，有人完全离开了这行。你自己心里也想过要不要换个环境，但算一算年龄、家庭、房贷、孩子的学业，最后也就放下了 —— 现在这家公司、这份工作，熟悉，稳。你的头衔可能比当初好听一些，收入也比刚入行时高不少，但生活的主旋律没变：每月工资到账，房贷、水电、学费一笔笔划走；项目一个接一个做完，KPI一年一年完成。技术日新月异，你不再追着每个新名词看细节，只会留意行业方向是不是有大变化。周末，你会在家里修修电脑、重装个系统、给路由器换个密码，家人都觉得“有个搞电脑的挺方便”。有时候孩子会拿学校里的信息技术作业来问你，你还能帮着看一眼，顺便说两句你当年学这行的故事——不过讲着讲着，也就变成了普通的家长唠叨。

五十五岁，如果顺利，你离退休不远了。公司里新的项目经理换了一拨又一拨，很多流程已经固化成系统，你更多出现在评审会上，点点头、提一两个风险，算是一种“经验背书”。大家见到你，会叫一声“老×”，开玩笑说“老前辈保佑项目顺利”。你笑笑，说：“按流程来就行。”你的名字偶尔会出现在内部的“资深员工”名单里，被拉去给新人做一个简单分享：“网安项目这些年有什么变化？”你其实也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讲来讲去就是：以前设备少、需求简单，现在系统多、接口复杂；以前大家不知道安全是啥，现在都知道要做，但预算永远有限。家里，房贷基本快还完，孩子顺利，也已经大学毕业或者参加工作，慢慢有了自己的生活。父母年纪大了，你回老家的次数比以前更频繁了些。

六十岁左右，你办理了退休手续，交接完手头最后一个项目，把工牌和门禁卡还给前台。那天没有什么大场面，只是在小会议室里，部门做了一个简短的欢送会，送了你一个印着公司logo的纪念品，还有一束花。有人说：“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你点点头，笑着说：“有项目吃饭叫我就行。”退休之后，你的节奏慢下来很多。早上不再赶地铁，可以去小区里散散步，顺路买菜；偶尔会接到以前同事的电话，聊聊哪个项目又上线了，哪个客户又换了新领导。电脑还在用，只是打开次数少了。你偶尔会看一看新闻，说哪个地方又开了“网络安全宣传周”，说国家又出了什么新的安全标准。你知道这行还在往前走，只是和你关系已经没那么紧密了。

有一次，孩子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家，小家伙拿着平板刷动画片，问你：“外公，你以前是不是管这个网络的？”你想了想，说：“也谈不上管，就是帮别人看着点儿。”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往前延展：吃饭、散步、偶尔出门旅游一趟，微信里还在的工作群渐渐静音，你看着别人偶尔发的项目照片，心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是偶尔点个赞。回头想一想，从十八岁选了“信息安全”那一行，到后来做过驻场、做过项目经理、开过无数次会、写过无数份报告，没什么传奇，也没什么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