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热映的文艺片《隐入尘烟》。我看后的感觉是,整个电影就是编导内心里的诗意的载体。一个80后,在2020年里创作了这样一部电影,似乎就是为了治愈人心而生的。
导演李睿珺说他构思了6、7年,写了1年,拍了10个月。一想,在这七八年间,人们的内心在发生剧烈的变化,客观世界变得快,主观世界可能变得更快。外界动荡的时候,人们的脑子里可能都会闪现出一丝丝“隐”。想要珍惜眼前人,想要守护还能守护的东西。在面对困境的时候,若是世上还存在那么一个人,真心真意彼此守着,即便真要遇到山崩地裂,也就这样吧。
《隐入尘烟》官方介绍是这样说的,该片讲述了在西北农村,一对农村夫妇艰辛而温馨的一段生命旅程。这段表述真平庸,电影本身诗意多了。但生命旅程,大多数,可能就是平庸的吧。平庸的旅程里,怎么闪耀生命的那点光、灵魂那点芒呢?
女主角曹贵英一条腿残疾,经常尿失禁,不会生育。这样的人在农村自然是边缘人。她失去底层世俗里女性的最后一点价值。可以说,她真是一无所有。她总是不抬头,连拍结婚照,她都不知道怎么去看镜头,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别人的眼神。
哥嫂把她放在风吹雨淋的窝棚里,她对雨声特别敏感,她对每个房子的雨声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她是个有心人。她对周边发生的一切,木讷而敏感。她失禁,就呆坐着,不知所措,她的生活是被困住的,自己也没意识到去挣脱它。她因为很少看人,所以她一定听的比较多,听了太多的谩骂和嫌弃了。只能隐入自然,听点风声雨声雪声了。
当她在雪中,站在驴旁边,第一次看到相亲对象马老四(有铁)的眼睛时,她应该看到了新的世界。
马老三打驴,马老四却护着驴,她觉得,她自己的命怎么都不如一头驴呢,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护着她。若有人护着的话,她的生命色彩就有了,她能说话了,能看着人的眼睛表达了,能安安静静地对视这个世界了。
她被嫂子介绍给马老四,一个大龄光棍,寄居在村里弃置的空屋里,守着一头驴过日子。他什么农活都能干,房子的砖都知道怎么制作,能独立盖好一个房子。他知道电孵小鸡的时候若是在纸箱子上扎很多个孔,这样光透出来是多么好看;他知道天热了,可以上屋顶睡,还会用裤腰带拴着贵英,怕她掉下去了;他还知道用几颗麦粒在贵英的手臂上印出一朵花……
能力这么强,还这么浪漫的人,怎么会那么穷,怎么会剩下呢?可能,他本就是适应了孤独的人。只有这样有容量的人,才能接纳并真正护着贵英。这种人,放在现代性的、城市的视角里,也是很能干的。他本身就是一个心平气和的隐者。他跟人群一直是疏离的。他不吵不闹,不争不要,不抱怨,跟周边的人格格不入,就过自己的日子。
压榨并养活全村人的老板生病了,需要他的熊猫血,他也是被压迫着去献了好多次血。他消化了所有的压抑和不甘。他是我一直在说的那类低耗能高感性的人。如果只是逆来顺受、无心麻木,那么不值得一提,但他是个有心人。他有自己的灵魂诉求。
这两天B站上有一个视频叫《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一个残疾的二舅,小时候本是天才,一针误打变残疾,无法走读书之路了。但他还是什么都会干,会做木工,会给妹妹们出嫁打一整套家具,他领养孩子,给孩子买房子,遇到任何事情,二舅总有办法。村子里除了智能手机、电脑和汽车,他什么都会修。他从来没有过遗憾,从不回头看。他一辈子都在修复和重建,把一手烂牌打好。他身上有所有平凡、美好和强悍,在挣扎和困顿中表现出庄敬自强,他的人生路,就是“下定决心,不怕困难,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我认为,他们都是灵魂高一丝丝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高一丝丝”这句台词印象特别深刻。有铁和贵英一直搬家,因为村里拆掉一个没人住的房子就会补15000元,所以他们一直辗转。每搬一个家,就会把喜字重新贴一遍,然后有铁就会问贵英贴得怎么样,贵英会说,要高一丝丝。每次都重复这句话。直到后来,贵英死了,那个贴喜字的地方,换上了她的遗像。
他们彼此的人生,也就相互陪伴,彼此温暖的那几年,生命的意义,高了那么一丝丝。
我试着去理解为什么两个人能够让心靠得这么近?
有铁是怎么让贵英逐渐相信、依赖自己的呢?当贵英嫁过去之后,在炕上就尿失禁羞涩呆坐的时候,他表现得非常平静。他就给贵英烧了一些炭火,以便让她去烘干,然后自己安安静静地睡去。贵英在有铁睡着之后,就能自在地处理这些状况了。她的生活有了一丝新“空间”,是一种生活中从来没有过的宽容和从容。她原来的生活空间,没有任何的孔缝里能透进来善意和温暖。
两个人的感情更好一点,应该是谈到了小时候都遇到过同一个疯子,别人都看不起他,他们则给过疯子东西吃。可能缘分这东西,国人都是信奉的。似曾相识这件事,很玄妙。他们的共识是,同情并帮助更弱的人。这也是诗词大家叶嘉莹常常说的“弱德”,在逆境困难中有所持守,自己弱势,还能善良助人。
谈爱情,太奢侈了。两个人连拉手拥抱的镜头都没有。只剩下两个灵魂相互守着吧。双手是要劳作的,他们一直在四季里劳作,都不怎么说话。劳动就是一种正常现象,劳动并不苦,人只要勤奋,怎么都能吃上一口饭。凭双手就能活下去。
当他们讨论双脚的时候,倒具有了诗意。“粮食在地里只能干挨,风吹日晒的,哪儿也去不了。”贵英种地的时候,脚印踩在土地上清晰可见,被有铁开玩笑说像把脚印种进土里了。贵英赶忙说自己才不要把脚印种在土里,那样哪儿都去不了。老四说,人能到处走,但不还是被牵绊在土地里。
贵英死了,老四都没有痛苦大哭。他只是还完了所有借的、赊的东西,然后烧炭死了。有人说,那是殉情。生活太孤独了。自己的所有柔软都没有愿意交付的地方了。其他人,不需要他,社会不需要他。
他走的时候,电影的镜头切到一个麦芒里。我的一个朋友说,这个插在地缝里,它会自己转圈圈。她们小时候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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