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无用，都是有用的

2021 年 8 月，我在腾讯做了一个面向全员的分享，主题是《有用·无用》。因为是访谈形式，所以内容略显零碎。我尽量整理成了下面这篇文章。

陶渊明说“好读书不求甚解”，很多时候学习并不一定是为了学会什么，而是享受学习本身的快乐。还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读过一本关于刑事犯罪现场侦查技术的书，其中有指纹提取、鉴定相关内容。当时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但在那本书中指纹只占一小部分，于是后面我又专门找了一本讲指纹学的书来看。一个初中生学这些能有什么用呢？如果学习是快乐的，那么快乐就是意义，而并不一定要功利地认为学了就一定要能怎么样。

另外一种情况，可能是因为生活中刚好遇到一个问题，在解决问题的过程去学习一些相关知识。比如，我有时候也会做一些木工，但目标并不是为了学成几级木工的水平，可能只是因为椅子坏了，或者需要一个特殊形状的木盒。类似这种过程自然会了解诸如砂纸有哪些种类、不同粘合剂的成分和用途，等等。

快乐来自正反馈

很多时候觉得学不下去或一些知识很难啃，往往是因为没有找到给自己正反馈的途径。正如打游戏如果一直输那肯定不会快乐一样。你不必刻意强迫自己去做让自己不快乐的事情。选择真正感兴趣、有动力去做的事情，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过程中寻找正反馈。

还是举木工的例子，比如我曾经需要给一个东西涂油漆，各种油漆的特性是什么、具体什么油漆合适？如果从头到尾学一遍油漆的相关知识，就会很痛苦，也没有太大必要。当时我查了资料，发现有种东西叫虫胶，是一种昆虫身上分泌出来的、溶解到酒精里就是一种油漆，而且环保无毒。于是我就买了虫胶片和酒精，尝试调配，涂刷。一下午就干了，效果还挺好。一旦有了这个正反馈，也就有了进一步的学习热情。即便有些内容是枯燥的，但这时再去读一些资料，也就不觉得枯燥了。

当然，每个人的反馈阈值不一样，有的人延迟满足能力强，很久没有正反馈，他仍然可以坚持。但有的人就不行，一天没有正反馈就会自我怀疑。因此，在学习时要了解自己，如果你是一个必须要快速得到正反馈的人，那你可以去分解任务目标，将里程碑设置得短一点。就像写程序。我们经常说函数不要写太长，不光是可维护性的问题。你写完一个函数，编译调试通过，就会得到正反馈。如果一个函数写 2000 行，很久都写不完，那就很久都得不到正反馈。学习知识也一样，遇到啃不动的时候，把里程碑设短点，按照自己的节奏，在有效的时间里，每一步都让自己有反馈。

培养元能力

一个人一天只有 24 小时，要兼顾工作和家庭，还得休息，如果希望尽可能多的接触、学习一些东西，就必须提高效率。而这也涉及到了几个很基本的能力，我称之为“元能力”：第一个是阅读，第二个是记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就是信息检索。

一、阅读

关于阅读，我觉得至少可以分为两种模式：一种是快速阅读，就是前面说的“好读书不求甚解”。这在我们的阅读中应该占最大的比例。短时间浏览、筛选大量信息，能够更快地获得正反馈。还有一种是精细阅读，一个人静下心来认真阅读一本书，反复思考体会。

某种意义上，快速阅读就像拍照片，而精细阅读则是拍了照片还要做图像处理。这两种我觉得都很重要，核心还是要看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在小学升初中的那个暑假，我花了三天时间读完一本《红楼梦》。这种读完后对书中的几百个角色肯定没办法一一道来，但我知道红楼梦从头到尾是一个什么故事了。而如果要研究红学，就需要去仔细阅读了，可能还得一边读一边做笔记，花很多时间。我们读诗、读散文，去品味语言之美的时候，也需要精读。

如果把我们的大脑想象成计算机，阅读能力就是这个计算机的输入系统。我们的脑袋上没有网线，输入就依靠阅读。而阅读的带宽很小，是大脑能力的瓶颈。所以，很值得花一点时间训练阅读能力。按照常规的方式，我们读一篇文章都是从头开始一句一句往后读，但其实是可以一目十行，然后再在脑子里把几句话按顺序组合起来的。你可以试着找一本感兴趣的书或文章，一开始不用太长，用最快的速度先看一遍，看完之后闭着眼睛想一想能有什么印象。如果不行就再看一遍，并记录时间，回想刚才是怎么读的。很多书一页纸里真正包含的重要信息并不多，快速阅读之后，提取出来最关键的内容即可。

二、记忆

记忆跟阅读有关，快速阅读不强求记下每个细节，重要的是形成印象、记住关键词，并在下次有需要时，可以快速通过关键词搜索出来。互联网和计算机技术的出现，使得人类使用信息的形式发生了很大变化。整个互联网都可以看成我们大脑的一个外接硬盘，这可以让我们比历史上所有学富五车的人都更有学问，但前提是你能随时快速定位那些信息。快速阅读时，提取其中独特的关键词，当你留下印象并记住了这些关键词后，大脑里记忆的就不再是原始信息，而是索引。当需要这些信息时，就可以马上通过搜索来定位。这就相当于把数据库分为了两部分，数据在大脑外面，索引在大脑里面。建立起了这套机制，我们就不再是单纯的碳基，而是碳硅复合体。

年轻时，我们吸收进来的多是原始信息，就像拍进来的照片，没有经过太多处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不断进行 Review、不断地对图片做 OCR，这会帮助我们更好地处理信息。最近我在教孩子背唐诗，就发现他完全不知道诗的意思，但就是能很快背诵下来。而这对于我们 40 多岁的人就很难。但上天也是公平的，在机械记忆力逐渐减弱之后，大脑中的信息通过组织，会变成更有价值的东西，对诗人和诗歌的内容、背景的了解让我们更容易理解和记忆。所以，年龄增长对记忆能力的影响并没有那么严峻，重点是要意识到年龄增长带来的优势和劣势是什么，然后扬长避短。

三、检索

信息搜索最重要的一点是用好搜索引擎。在学习的过程中，要能迅速找到学习内容，特别需要搜索能力。这一方面是熟悉各个搜索引擎的功能，但更重要的还是学会“迭代搜索”。比如说我希望搜索到“驴肉火烧的做法”，搜索关键词后的结果可能跟你真正想要的信息还存在一些差距，这就需要根据第一次搜索返回的结果再重新设计第二次搜索的关键词。这个过程可能要迭代好几次，即使第一步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也没关系，它仍然可以给你带来有效的内容，最终你会得到真正需要的、有价值的信息。

这些学习的元能力在自学的时候尤其重要。当然，大家在腾讯一定能找到一些良师益友为你指点迷津，帮你避免走很多无谓的弯路，你要勇敢的去求助、去问。另外，迭代也非常重要。大家都知道做产品要迭代，其实生活和学习也是可以迭代的。比如，当探索学习方法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时，就要反思这个过程中做错了什么、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下一次做另外一件事时，用改进之后的方法和思路再去做，做完后再 Review 效果，看整体有没有得到改善。这样一来，每做一件事情，就不是简单的做这件事本身，而是每次都会有一点成长。这种成长就跟银行的利息一样，哪怕最初只有 1%，迭代多次之后就会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从痛苦中获得收益，而不是让坏事变成更坏的事

当然，人生中一定会有一些阶段，比如在职业生涯早期时，可能会要去做一些看起来效率很低、没有意义的事。重点是你要在做的过程中寻找意义，而不是直接否定它。

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要为一个网络安全产品写一些低级规则，每天 100 多条，完全是个机械的过程，没有太多技术含量，但这又是需要去做的。对于这种枯燥、没意思的工作，在做的过程中我固然可以机械完成，赶紧干完回家睡觉，但那肯定会很痛苦，做完之后也没有收益。我当时一边做这个工作就一边留心里面到底涉及到什么知识，每天在脑子里将所涉及的碎片信息进行梳理。这些散碎的信息慢慢在脑子里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知识树，对我后面的很多工作都产生了非常大的帮助。所以，既然已经痛苦了，就要从痛苦中获得一些回馈，要让痛苦产生收益，成为自己未来成长的基础。

任何问题无非两种，第一种有办法解决，那其实就没什么问题；第二种是确实没有办法解决。人生中有些事情你并不希望它发生，但发生了就只能去接受它，承担它带来的一切。如果不能够平静地接受它们，而是放任其带来更多的负面情绪，甚至把这些负面情绪传染给身边的人，那其实就把坏事扩大了，自己也会吃更多的亏。

再以《红楼梦》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林黛玉身世悲惨，所以永远都不开心。但其实史湘云和她一样也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却活得很开心。你当然可以选择像林黛玉那样去过日子，但即便从功利的角度去思考，这样做对自己也是没有好处的。没有好处的事情，为什么要做呢？

恐惧、愤怒和欲望一样，来自于大脑最原始的部分。恐惧和愤怒可以让我们的身体爆发出更大力量来应对危机，欲望可以驱动我们朝着目标努力。但因为这些都是人的本能，所以很容易让人沉迷其中，而克制它们则需要依靠大脑中更高级的理性部分。我们要意识到：即使从功利的角度看，沉浸在恐惧或是愤怒中对自己都没有好处。

所有的无用都是有用的

今天的主题是“有用·无用”，这两个小时聊了很多，其实核心的问题都是：怎么度过人生中不顺利的日子？我们在做的很多事到底有没有用、有什么意义？我想，从世俗角度理解“有用”，有些知识此刻的确是无用的，也许我们学习这些知识纯粹是出于兴趣，但在你人生中的某一刻，会发现这个知识用上了，甚至是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

大概十几年前，我有一台电脑坏了，没办法开机，理论上我可以送去修，或者干脆再买一台，这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思路。但当时我决定先自己想想办法，于是就搜索了相关信息，得到了一系列答案，排除掉特别复杂的，其中一个可能的答案是主板上某个电容没有放电，导致某个芯片的引脚处于高电位。北京秋天干燥，这个可能性很高。于是我尝试把电放掉后，电脑就好了。过了几个月，公司一个非常重要的大客户来开会，负责宣讲的市场部负责人的电脑突然开不了机。这和我之前经历的一模一样。在征求她的同意后，我把那台笔记本电脑的电池取下来，用一串钥匙给机身的几个触点放了电，问题就解决了。这给客户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很多事情我们不一定要特别功利的去看，但它有可能就在某个时刻给你一些“功利”的回报。前面提到的我小时候学习的指纹学知识，后来也在研究生物识别安全时发挥了重要作用。

人生很长，会遇到各种不同的场景、各样的事情，大部分“无用”的知识其实都会在人生某个时刻发挥作用，终究又是有用的。而即便真的一辈子都“无用”的知识，也会让我们的生命更精彩。

《儒林外史》里有一段故事，我印象特别深刻。一个叫王太的人自小爱下围棋，父亲去世后无以为生，每天卖火纸筒过活。有一天他下了半盘就打败了当时号称为“国手”的人，大家特别佩服，一定要请他喝酒。他却说：“喝什么酒？天下最快活的事就是下棋能赢。我今天赢了这盘棋，心里快活得不得了，哪儿还喝得下酒？”说完哈哈大笑，头也不回就走了。

当我们的生命足够丰富时，人生很多精彩就会是内生的。如果大脑里有很多美妙有趣的知识，我们对未来的想象就会是浓艳的。这种生命的丰富可以对抗人生中遇到的各种不良情绪，会让我们把很多不如意看得更淡一些，从而帮助我们更容易度过人生中那些不顺利的时光。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什么是无用的，所有的无用都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