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新小室，是我的书房。这个名字是几年前取的，如今又用作了博客的名字。环顾书房，不足十平。两排书柜，一椅一桌就占去了几乎所有的空间。之所以这样取名，是因为恰好是读到了陆游的一首五律《新开小室》。囿于一己执念，外加对书房的期望过高，因此便取名为开新小室，寓意着常开常新。原诗是这样的：

诗中一几之地，一窗之亮，陆翁未绝简陋，在小室之中读书写字，教习稚子，温馨又可喜。此时此刻，坐在书桌之前写这篇博客，也让我觉得无比的自由闲暇。方寸之间，灵台清明。我想彼时彼刻，陆翁应该也是自由自在的吧！

形式

形式带来的自由，是展现的自由。选择什么样的形式，就会让人感觉到什么样的“自由”。性和钱财，是不同人追求的形式。权势亦是。一旦获得了最终的形式，就会开始感到自由。最后放大，幻化。一部分的形式幻化为规矩，另一部分的形式幻化为信仰。

莫言在《不被大风吹倒》里有一篇文章，大致是讲他一天的生活。每日午睡个三四个小时，起床后用冷水洗把脸，再泡杯浓茶，点支烟，边抽边开始翻书。这种形式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生活习惯，又或者说生活习惯就是一种典型的形式。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习惯和形式，在形式里感到自由，又在自由里享受形式。我在书房的时候，无论是看书、看剧，还是什么也不干。打盹，眯着眼睛，都会觉得十分舒适。书房像是我通往自由的介质，看着书桌上摆放的电脑、书本、笔筒、台灯、儿子的照片。形式此时此刻更像是变成了仪式。在刻意创造的仪式里享受着属于那一时一刻的放松，自由无处不在。然而我的字写的并不是很好看，台灯也几乎都是合着的状态。

回到形式带来的“自由”，酒足饭饱是，鼾声如雷也是；放浪形骸是，花天酒地也是；勤勉工作是，无所事事也是。可是为什么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也会惫懒？为什么放浪形骸沉湎声色之后也会空虚？感官的形式体验，使人得到了一定阈值的满足后，真的便是自由吗？ 一旦形式发生改变，是否便不再享有自由?

但即便抛却了对形式的依赖，屏蔽了对感官的迷恋。就真的在形式外自由了吗？心经里说：“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但真的上山隐居了，当和尚做道士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形式？有几人修的真境界？为了形式（自由）的形式，不过是另一种随波逐流罢了。吃斋念佛的居士做不到，青灯黄卷的出家人也做不到。对自由真正的信仰不应存在任何形式上的依赖，由心而生的追求也不受限于任何世俗的参照物。

规矩

外在的形式终归受到内在规矩的约束，有所求便不自由。规矩带来的自由是过程的自由。从没有意识到规矩，到在规矩里游刃有余，以及打破规矩。这是三种不同程度的自由。这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很像。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再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从不受形式的约束，到不受规则的约束。这场永恒的博弈里，没有观众，每个人身在局中。也不仅是和自己博弈。

从个体到群体，无一不充斥着或明或暗的规矩/则。可以是小时候的吃饭不能看电视，也可以是上学时的准点就熄灯入寝；可以是杭州的DeepSeek，也可以是山东的DeepDrink（网络梗）；可以是牛马的“好的，收到”，也可以是鸡鸭的“换一批”；对形式的自由越享受，对规矩的约束就越敏感。你不懂，别人就要嘲笑你。坐享其成的Old School为守住规则而信誓旦旦，而标榜破局的新贵们则通过向上管理换取更多的形式主义。这场从形式幻化的规矩游戏，让更多的后来者对服从产生了盲目的自信。从赤子到耄耋，求功名利禄，饱五脏六腑。实则声色犬马皆为过往，生老病死才是天地桎梏。

自由

自由只在追逐自由的过程之中，不在自由本身。享受过程，便是自由。放弃对形式的执著，对规矩的幻想，便是自由。有人说过，这世上的人只有两种，不是牛马，就是鸡鸭。人在俗世，完全杜绝世俗欲望的可能微乎其微。每个人的感官阈值不同，所谓的规矩门槛也不同。抛却外在的形式是件相对容易的事，出家人已经开始了第一步。但放弃对规矩的幻想，则是难上加难。万丈深渊，只有自渡。出家人以为能修成正果，往登极乐便是自由，却不知戒律清规正是另一重枷锁。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帝王将相，又如何？对强权的盲目崇拜和精致的利己一样无端可笑。

道德经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不同年代的形式和规矩不甚相同，不同地区的也不会完全相同。因为追求各种不同的形式，反而陷入了各种不同的规矩之中。古时的礼义廉耻的尺度也不再适用当下，短视频里的清凉小妹和精神小伙花手能摇出天际。性的解放也使交易更加的自由。

职场有职场的规矩，生活有生活的规矩。社会上的繁文缛节，当作门槛，明争暗斗，当作历练。实际上统统不值一提，不过是利益在规则的游戏里完成了互换。一方面在旧的秩序里寻找自由，一方面又要在新的趋势里避免焦虑。你的自由，他的枷锁。你的蜜糖，他的砒霜。

但是生活没有“标准”的形式。若天地为桎梏，肉身岂能解脱？超然生死之外，又何惧身形不堪。打破规矩不意味着放弃责任。正视形式的缺陷，心无愧则身不累，有原则则有了自由。我没有去讨论原则，但追求自由的过程一定建立在原则之上。最后的最后我已经不知道在写什么了，只知道我还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