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之战：以色列数十年情报布局如何瓦解真主党

哈桑·纳斯鲁拉在遭遇暗杀前，始终坚信以色列不会对他痛下杀手。9月27日，当他藏匿于地下深达40英尺的真主党坚固堡垒中时，尽管助手们极力劝说他转移至更为安全的地方，他却未予理会。基于以色列所搜集并随后与西方盟友分享的情报，纳斯鲁拉认为以色列对全面战争并无兴趣。

然而，他并未意识到，以色列的间谍机构多年来一直在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不久之后，以色列的F-15喷气式战斗机投下了数千磅炸药，瞬间将他的藏身之处夷为平地，纳斯鲁拉与其他真主党高级指挥官一同被埋于废墟之下。

次日，当纳斯鲁拉的遗体被发现时，他正与驻黎巴嫩的一名伊朗高级将军紧紧相拥。据多位知情人士透露，情报显示，这两位领导人均因爆炸引发的窒息而不幸遇难。

此次行动将高科技手段与军事力量相结合，不仅远程引爆了隐藏于真主党所使用的数千台寻呼机和对讲机中的爆炸物，还通过猛烈的空中轰炸摧毁了数千枚可能袭击以色列的导弹和火箭。

本文通过开源情报搜集，根据采访二十多名现任及前任以色列、美国和欧洲官员，这些官员在讨论涉及机密的行动时均要求保持匿名，从而揭露了以色列间谍渗透真主党的广泛程度之深。

他们不仅成功招募人员在真主党的掩体中安装窃听装置，还密切跟踪了一名高级指挥官及其四名情妇之间的私密会议，并几乎不间断地监控着民兵组织领导人的日常行动。

然而，情报工作并非一帆风顺。

在2023年底，一名真主党技术人员对对讲机的电池产生了警觉，这成为了情报工作中的一个失误。

同年9月，8200部队收集到的情报表明，真主党特工对传呼机的安全性产生了严重怀疑，并因此将部分传呼机送往伊朗进行检查。

面对真主党可能对情报行动有所察觉，高级情报官员果断说服内塔尼亚胡下令引爆相关设备，从而引发了一系列行动，并最终导致了纳斯鲁拉的暗杀。

图：9月，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发生一波寻呼机爆炸后，黎巴嫩士兵在一家医院外救治伤者。

以色列在对抗真主党的行动中取得了显著成果，因就在一年前，该国曾经历了其历史上最为严重的情报挫败。2023年10月7日，由哈以冲突，导致超过1,200人丧生。

真主党的行动并非孤立事件，而是更大规模战争的一环，这场战争已在黎巴嫩造成数千人死亡，迫使超过一百万人背井离乡。它不仅削弱了以色列的一个重要对手，还打击了伊朗通过武装和资助反以准军事组织来摧毁以色列的地区战略。伊朗领导的力量的衰退，已重新定义了中东地区的力量格局，甚至加速了叙利亚阿萨德政权的崩溃。

以色列对待真主党和哈马斯的策略截然不同，这种对比极具破坏性。

以色列对真主党的高度关注反映出该国领导层认为黎巴嫩民兵组织是对以色列最紧迫的威胁。相反，以色列情报机构曾误判，认为加沙地带的哈马斯既无意也无力对以色列发动攻击，然而哈马斯的突然袭击却使以色列措手不及。

数十年来，以色列与纳斯鲁拉及其真主党的高层指挥官一直处于紧张对峙状态。根据以色列情报评估，真主党需要数年，甚至可能超过十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然而，新领导人如同真主党的创始人一样，深受一个核心信念的驱使：与以色列的冲突。

内塔尼亚胡的前军事秘书、同时也是《真主党：伊朗与黎巴嫩之间》一书的作者西蒙·夏皮拉将军所言：“如果真主党不与以色列交战，就无法继续从伊朗获得支持和资金。这正是真主党存在的根本。他们定会重新武装并重建，这只是时间问题。”

2006年，以色列与真主党之间的冲突陷入了一场残酷且僵持不下的战局。

当真主党杀害了两名以色列士兵后，以色列在历经34天激烈的战斗后，最终被迫从黎巴嫩撤军。这场未能达成以色列既定目标的战争，在某种程度上被视为一种挫败，它引发了广泛的反思，导致一个专门调查小组的成立、多名高级将领的辞职，以及以色列安全机构内部对其情报准确性的深刻审视与整顿。

然而，在这场战争期间，以色列基于情报收集的行动却为该国未来的战略部署奠定了重要基础。

据三位前以色列官员透露，以色列曾成功地在真主党的晨曦导弹上安装了追踪装置，这一行动为以色列提供了宝贵的信息，揭示了那些隐藏在秘密军事基地、民用储藏设施以及私人住宅中的弹药位置。

在2006年的战争中，以色列空军凭借这些信息，对这些地点进行了精准轰炸，成功摧毁了大量的导弹。

在战争结束后的数年间，纳斯鲁拉展现出了对真主党能够再次在与以色列的冲突中取得胜利的坚定信念。他将以色列比作一张看似遥远却易被忽视的蜘蛛网，暗示着潜在的威胁。

据十位现任及前任美国和以色列官员透露，随着真主党的重建进程，以色列的对外情报机构摩萨德也扩大了其在民兵组织内部的人力资源网络。

具体而言，摩萨德在战后于黎巴嫩招募了人员，这些人员协助真主党建造秘密设施，并在此过程中为以色列提供了有关这些藏身之处的关键信息，进而帮助以色列对这些地点进行监控。

以色列广泛地与美国和欧洲盟友分享有关真主党的情报。

2012年成为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据五位现任及前任以色列国防和欧洲官员称，当时8200部队获取了大量关于真主党领导人的具体行踪、藏身处以及该组织导弹和火箭炮组的信息。

这次行动极大地增强了以色列情报机构的信心，以至于如果内塔尼亚胡兑现其攻击伊朗核设施的威胁，以色列军方将有能力削弱真主党的报复能力。

行动结束后不久，内塔尼亚胡访问了8200部队位于特拉维夫的总部。在参观过程中，8200部队队长进行了一场表演，他打印出大量资料，并拿出一大叠纸来展示。

据两位了解当时会议情况的现任及前任以色列国防官员透露，队长站在这些材料旁边告诉内塔尼亚胡：“你现在可以攻击伊朗了。”然而，以色列并未采取进攻行动。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以色列间谍机构致力于完善从早期行动中收集到的情报，以便在与真主党发生冲突时能够提供可用的信息。据两名了解相关情报的以色列国防官员称，2006年战争结束时，以色列已经掌握了近200名真主党领导人、特工、武器储藏处和导弹地点的“目标组合”。而当以色列在九月发起行动时，这一数字已经激增到数万人。

为了在与真主党的最终对决中占据上风，以色列精心策划了一个从内部瓦解民兵组织的方案。据六位现任及前任以色列国防官员透露，以色列的8200部队与摩萨德携手，共同推进了一项计划，即向真主党提供可在未来由以色列远程激活的诱杀装置。

在以色列的情报界内部，这些装置被形象地称为“按钮”，意味着它们可以在以色列决定的任意时刻被激活。

从技术层面来看，设计和制造这些“按钮”并不复杂。以色列的工程师们掌握了将PETN炸药嵌入电子设备电池中的技术，从而将其改造成小型炸弹。

然而，更为艰巨的任务则落在了摩萨德的肩上。在过去的十年里，摩萨德通过一系列精心设计的骗局，诱使真主党从以色列的空壳公司购买军事和电信设备。

2014年，以色列敏锐地捕捉到了日本科技公司iCOM停止生产其备受欢迎的IC-V82对讲机的契机。这款对讲机最初在日本大阪生产，因其卓越的性能而广受欢迎，以至于亚洲各地纷纷仿制，并在在线论坛和黑市交易中频繁出现。

据七位以色列和欧洲官员所述，8200部队发现真主党正在积极寻找这种对讲机，以装备其全部前线部队。更令人惊讶的是，真主党甚至为其部队设计了一款特制的背心，背心胸前的口袋恰好能够容纳这款对讲机。

于是，以色列开始着手制造对讲机的仿制品，并在其中巧妙地加入了微小的改动——将爆炸材料嵌入电池之中。据八位现任及前任以色列和美国官员透露，第一批由以色列制造的仿制品于2015年成功运抵黎巴嫩，并在此后的时间里，共有超过15,000件这样的设备被送往真主党手中。

2018年，一名以色列摩萨德的女性情报官员设计了一项计划，打算利用类似的技术，把爆炸材料植入寻呼机的电池里面。

但据三位官员透露，该计划在经过以色列情报指挥官的审查后，因为认为真主党对寻呼机的使用不够普及而被暂时搁置。

在接下来的三年间，以色列在入侵手机方面的能力日益增强，这使得真主党、伊朗及其盟友对使用智能手机变得越来越谨慎。据该机构的两名官员称，8200部队的以色列官员通过社交媒体上的机器人，推送了一系列关于以色列入侵手机能力的阿拉伯语新闻报道，这些报道进一步加剧了人们的恐慌情绪。

出于对智能手机可能遭受攻击的担忧，真主党的领导层决定扩大寻呼机的使用范围。这些设备能够向战士发送信息，同时不会泄露位置数据，也不具备可能被黑客入侵的摄像头和麦克风功能。

据八位现任及前任以色列官员所述，真主党开始寻找能够适应战场环境的寻呼机。面对这一新情况，以色列的情报官员重新审视了寻呼机操作的可能性，并开始着手建立一个空壳公司网络，以掩盖产品的真实来源，并将这些产品出售给民兵组织。

以色列情报官员此次锁定的目标是台湾地区的寻呼机品牌金阿波罗（Gold Apollo）。

图：台湾地区寻呼机制造商金阿波罗工厂的工人。一家以色列幌子公司从 Gold Apollo 购买了生产自己的寻呼机的许可证。

2022年5月，一家名为BAC Consulting的新公司在匈牙利布达佩斯正式注册成立。仅仅一个月后，在保加利亚的首都索非亚，又有一家名为Norta Global Ltd.的公司由一位名叫Rinson Jose的挪威公民注册登记。

BAC Consulting从Gold Apollo手中获得了一份许可协议，开始生产一款名为AR-924 Rugged的新型寻呼机。这款寻呼机相较于金阿波罗之前的产品更为笨重，但它被宣传为具备防水功能，并且拥有比市场上其他竞争对手更长的电池寿命。

据以色列官员透露，摩萨德在这次行动中负责监督以色列寻呼机的生产过程。摩萨德的特工们通过一系列中间人开始向真主党的买家推销这款寻呼机，并且为批量购买提供了颇具吸引力的折扣价格。

在2023年3月的一次会议上，摩萨德向内塔尼亚胡展示了这款尚未安装任何隐藏爆炸物的寻呼机样品。内塔尼亚胡对这款设备的耐用性表示了怀疑，并询问摩萨德负责人大卫·巴尼亚，这些设备是否容易损坏。巴尼亚先生信心满满地向他保证，这些寻呼机非常坚固耐用。

然而，内塔尼亚胡似乎仍然不太相信，他突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设备狠狠地扔向了办公室的墙壁。墙壁在撞击下出现了裂痕，但那款寻呼机却完好无损。就在那个秋天，摩萨德通过其幌子公司向真主党成功运送了第一批这种特殊设计的寻呼机。

2023年10月，正当寻呼机行动尚未完全部署到位之际，哈马斯发动的一场袭击引发了以色列政府内部的激烈争论，焦点集中在以色列是否应对真主党发起全面战争。

以色列国防部长约阿夫·加兰特等人主张对真主党采取行动，因为真主党在10月8日开始向以色列发射导弹，以声援哈马斯。据五名了解会议情况的以色列官员透露，加兰特认为这是一个先击败“硬骨头”真主党，再转向他认为相对较易对付的哈马斯的机会。

然而，在2023年10月11日与拜登通话后，内塔尼亚胡及其新组建的战时内阁决定暂时不向真主党开辟新的战线，这实际上为数月来围绕该议题的高层辩论画上了句号。

尽管以色列将重点放在了哈马斯身上，但军事和情报官员仍在不断完善与真主党最终决战的计划。

以色列情报分析人员持续监控着寻呼机的使用情况，并发现了潜在的问题。据三名以色列国防官员称，至少有一名真主党技术人员开始怀疑这些对讲机可能内置爆炸物。以色列迅速采取了行动，通过空袭除掉了这名技术人员。

与此同时，据两名以色列官员透露，在过去近一年的时间里，以色列情报部门和空军还围绕刺杀纳斯鲁拉和真主党其他高级领导人的行动进行了大约40场战争模拟演练。他们希望能够同时锁定这些目标，即使他们身处不同的地点。

在这一过程中，以色列收集了关于真主党指挥官的大量平凡而私密的详细信息，甚至包括真主党创始成员福阿德·舒克尔（Fuad Shukr）的四位情妇的身份。舒克尔被美国政府长期认定为1983年贝鲁特以色列军营爆炸事件的策划者之一，在那次事件中，241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丧生。

据两名以色列官员及一名欧洲官员透露，在今年某个时刻，舒克尔显然因自己的处境感到不安，于是他向真主党的最高宗教神职人员求助，希望能与所有四名女性建立婚姻关系。神职人员哈希姆·萨菲丁（Hashem Safieddine）随后为舒克先生安排了四场通过电话进行的单独婚礼仪式。

今年夏季，真主党的火箭袭击导致戈兰高地迈季代勒沙姆斯镇发生悲剧，十几名以色列人丧生，其中还包括学童，这使得双方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紧接着，以色列对贝鲁特发动了空袭，导致舒克尔不幸身亡。暗杀真主党军队中的高级指挥官无疑是一种极具挑衅性的行为。

在双方不断的相互袭击之后，以色列政府内部再次掀起了是否针对真主党开辟“北方战线”的激烈争论。据四名以色列官员所述，以色列军方与摩萨德分别制定了打击真主党的不同战略。

据以色列的一名高级国防官员透露，在八月底，摩萨德负责人巴尼亚向内塔尼亚胡发送了一封秘密信件。信中主张开展一项为期两到三周的行动，旨在消除真主党超过一半的导弹能力，并摧毁以色列边境附近约9.6公里范围内的相关设施。与此同时，高级军事官员也开始努力说服内塔尼亚胡，希望他能加大对真主党的打击力度。

然而，新的情报却打乱了原有的计划。据几位官员称，真主党的特工开始怀疑寻呼机可能已被做了手脚。

2024年9月11日，情报显示真主党正在将部分寻呼机送往伊朗进行检查。以色列官员深知，这次秘密行动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据四名以色列安全官员所述，9月16日，内塔尼亚胡会见了最高安全负责人，共同权衡是否在“使用或丢失”的紧要关头引爆寻呼机。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这可能会引发真主党的全面反击，甚至可能招致伊朗的袭击。

然而，内塔尼亚胡最终下令实施这一行动。在第二天，当地时间下午3:30，摩萨德向数千个寻呼机发送了一条加密消息。仅仅几秒钟后，这些寻呼机便发生了爆炸。

图：爆炸的寻呼机的残骸。

当寻呼机发生爆炸时，摩萨德幌子公司中的一名挪威籍人士，何塞，正在波士顿参加一场技术会议。不久之后，新闻报道便将何塞与这次行动联系在了一起，紧接着挪威政府宣布希望他能返回挪威接受讯问。

据一名以色列官员和一名美国官员透露，以色列方面私下向拜登政府施加了压力，以确保何塞能够离开美国而不必返回挪威。

对于何塞的当前位置，以色列官员选择了保密。一名以色列高级国防官员仅表示，他目前身处一个“安全的地方”。

寻呼机行动后，内塔尼亚胡在高级国防官员的支持下，选择了全面战争，这场战役的特点是一系列升级。引爆传呼机的第二天，摩萨德炸毁了对讲机，其中大部分仍在储存，因为真主党领导人尚未动员战士与以色列作战。

寻呼机和对讲机爆炸总共造成数十人死亡，其中包括几名儿童，数千人受伤。大多数伤亡者是真主党特工，这在该组织的高层中造成了混乱。

图：今年9月，黎巴嫩士兵聚集在黎巴嫩西顿一家受损的手机店外。引爆传呼机的第二天，以色列又炸毁了对讲机。

数日后，即9月20日，以色列战机对贝鲁特的一栋建筑发动了袭击，当时真主党的精锐部队拉德万部队的指挥官们正在掩体内召开会议，此次袭击导致数人死亡，其中包括真主党军事行动的负责人易卜拉欣·阿基尔。

紧接着，在9月23日，以色列空军发起了一场大规模的空袭行动，针对真主党的中远程导弹储备，摧毁了超过2000个目标。然而，最为关键的决策依旧悬而未决：是否对纳斯鲁拉先生实施暗杀。

据两名以色列国防官员及一名西方官员透露，正当以色列高级官员就此事进行激烈辩论时，情报机构突然收到了新的情报，显示纳斯鲁拉正计划转移至另一个更为隐蔽且难以攻击的掩体中。

9月26日，内塔尼亚胡先生正准备启程前往纽约参加联合国大会。在出发前，他与高级政治顾问、情报专家和军事将领们紧急会面，商讨是否批准针对纳斯鲁拉的暗杀行动。同时，他们还需决定是否事先通知美国政府。

内塔尼亚胡及其他高级顾问均反对将计划告知美国。他们坚信，尽管美国官员可能会对袭击表示不满，但无论伊朗是否采取报复行动，美国最终都会站出来保护以色列。

经过讨论，他们一致决定不向美国透露此计划。

内塔尼亚胡抵达纽约后的次日，即在联合国大会发表演讲前的几个小时，他正式批准了暗杀行动。在演讲中，他严厉谴责了真主党对黎巴嫩的全面控制，并发出警告：“不要让纳斯鲁拉将黎巴嫩拖入毁灭的深渊。”

演讲结束后不久，以色列的F-15战机便在贝鲁特上空投下了数千磅的炸药，执行了暗杀任务。

图：9月底在联合国发表讲话时，以内塔尼亚胡谈到了真主党对黎巴嫩的控制。“不要让纳斯鲁拉将黎巴嫩拖入深渊，”他说。